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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长篇小说《来吧去吧》 三

去吧

作者/马桶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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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我已经是要结婚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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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1

说到我跟肖晓结婚这件事倒不是谁陷谁于坟墓的问题,因为我俩既不是官商联姻也不是绿卡交易;但也正因为俺俩是贫民自由恋爱要结婚,这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件容易事儿,在北京北三环上就更是如此。
我决定结婚是因为文学大师欢乐宋斯基在他晚年的名著《这本来是挺美好的事》中说到:“婚姻法的人性化就在于对你长期和那么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发生的那种关系形成了法律保护,总比常常插在别人后头憋得挤眉弄眼抓耳挠腮,搞个身败名裂要好,再说,现在扫黄打非那个小风还挺紧的。”
结婚给我造成的沧桑病是这样发生的:结婚一词的衍生词是房子,房子的近义词是首付,首付的同义词是存款,存款一词对我的拷问较结婚一词要凶猛得多,其结果是在结婚一词面前我可以只面对肖晓一个人,并在海拔上尚有一头多的优势可言;但在存款一词面前我仰之弥高,产生了深重的挫败感。所以当肖晓质问我到底有没有为结婚存下款时,我就再无海拔优势可言了。
按说肖晓我俩做的都算是白领工作了,但电视上的白领生活跟我们并没有多少实际联系,那些白领演员们的生活只是在那里白白地诱惑我们,让我们莫明其妙地就开始焦躁,甚至自怨自艾起来。
今年我26岁,自考大专学历,三年工作经验。我的工作经验是工作虽各有不同但经验却都大同小异。
2

三年前阿齐帮我从宿舍偷运出来的那个大旅行包现在还戳在我房间的角落里,所不同的是它所有的提手都已经断裂,现在再也不能长途旅行了,我也是一样。突然我想隆重介绍一下它,它是个红绿色相间的圆角立方体,底下带黑色塑料轮子,现在我深情地凝视着它甚至想到也许它表面的那些尘埃还是西安的,那些磨损可能是拥挤的上海火车站制造的,而轮子的裂缝里说不定还藏着云南北部的冻土和北京大工地旁的灰泥。
2001年的那个“Brighter Summer Day”,这大旅行包装着我全部家当被王宇拖向上海火车站的出站口,当时它还完好无损。我坐的绿皮普快列车晚点了一个多小时,王宇脸上闪着汗珠说:“我刚打电话请了一下午的假。”半年多没见王宇,他似乎白了一点,脸也圆了一点,他当时在一个叫“挥钱”的广告公司做客户AE,从没有哪个职位像AE这样在汉语里难以找出一个完全合格的词进行表示,所以它的中文名称就包括了“客户专员”、“客户代表”、“客户服务”、“客户经理”、“客户主任”等n多版本,当然这是王宇后来跟我介绍的,让我感到这种职业的特点就是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王宇当时的月薪是1600元,那时我们都没想到“挥钱广告”居然是他到目前为止待的时间最长的一家公司。
在地铁口王宇教会了我怎样购买和使用地铁票,走过那两道圆柱组成的闸门时我还在想这一钻不就钻过去了吗,后来我遇到了不少跟我有同样想法的民工,但他们更能勇于实践。
我们几乎是从地铁一号线的一头坐到了另一头,我们靠在车门两边说了不少话,这些话今天都模糊了,总之就是王宇对这个城市进行主观且宏观的概括;然后他突然问我:
“你看我有什么变化吗?”他总喜欢问这种问题。
我说没什么变化,好像是长得有点像南方人了。
他说:“我靠,这还叫没什么变化,都是让这城市给熏的!”
我微笑着扫视光鲜亮丽的车厢,一个个明晃晃的地铁站在嗖嗖掠过,不时有个温柔的女性声音说:“欢迎您乘坐上海地铁……”,最后再用英语夹汉语拼音把站名重播一遍。
别以为我是土包子进城了,虽然我一直都是一脸土包子相,但我当时真没把上海放在眼里,后来我知道几十年前还有个叫马永贞的也跟我心态差不多,不同的是他留下来了并且当了老大,而上海给了我最基本的生活教训——人能靠自己活下去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3


锦江乐园站下车,拐弯抹角走进“凌云新村”,在最后一栋楼的最顶层王宇打开了门,进门一看地上零乱地摆着大大小小的箱包,王宇说:“你要是再晚说一天我就搬家啦,我自己可住不了这么大房子,跟我合租的那小子刚去深圳了,也算你命好,来了就有房子住,不像我俩刚来的时候,为找个房子还让中介骗走不少钱。”
“碰上黑中介啦。”
“嗯,幸亏只是骗了点押金,算了算了不说了,我本来是定了一个老两口出租自己房子里的一小间,就是洗澡什么的不太方便,你来了我就把那边给退了,这房子多大呀,不过今天就得交房租了。”
这房子确实不小,算是两室一卫一厨,毛坯房,一张床一个橱子,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在稍大点的那个房间翻跟头。这样的房子我后来在昆明还住过一次,不过昆明的房租是350,这间的房租是750。我跟王宇当天晚上就出门交租,我从家里带来了2350块,交完房租后我越算钱越不够了,赶紧买了份《人才市场报》。
我还记得交房租的那地方叫徐家汇,王宇说这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于是我看到了很多商城,比西安更多的灯,和肯定比西安更昂贵的衣服鞋帽。徐家汇最引我注目的一直是港汇广场外面高挂的那两块巨幅广告牌,总有眼神很迷离的男女模特在上面驻留。后来有一次我盯着其中一个女模特的眼睛看了半个多小时,越看越觉得美得一塌糊涂。
那时我正在失业,并对晚饭感到绝望。

交租回来我俩在楼下一人要了一碗河南拉面,拉面摊似乎在哪儿都是最低档的餐饮企业,三两三块,四两三块二,王宇说四两吃得饱,说完又跑出去买了瓶啤酒,回来就开始给我介绍:
“上海的啤酒主要是‘三得利’和‘利波’,我只喝‘三得利’,比‘利波’好喝还便宜。主要是‘利波啤酒’的广告特恶心——阿拉上海人,阿拉喝‘利波’!我靠,阿拉个屁呀!”
我哈哈大笑,我才来了半天就知道“阿拉”是上海话“我”的意思,听着特别扭,好好一个字的事非拆成俩字说,足见本地人对“自己”的极端关注,哈哈。
现在王宇还在上海,虽然还是不会说上海话,但他偶尔也会买瓶“利波”来喝喝,说口感也不错。
著名民俗学家我妈曾经说过:“凡事都是个习惯的过程。”
种桃种李种春风
4


二人酒足饭饱,又爬上七楼,屋里惟一的娱乐用品是一个小收录机,王宇又掏出他那十几盘港台流行歌磁带,然后我们躺在床上在评论各个歌手的间歇开始新一轮单身夜话,因为那是个静谧的闷热的星期五的晚上:
“你还记得我从西安跑出来,绕了中国半圈然后又回去那次吧。”王宇的烟头又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我感觉恍如隔世。
“就是你从深圳到上海再坐船到大连,后来回去给宋颖过生日嘛。”
“嗯,后来我觉得可以到大城市闯一闯了,我就跟另一个哥们来上海了。来的时候我俩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了,是包了一个火车托运才拉过来的,包括你现在用的这床被褥。当时有个我们97级的同学,女的,帮我们找的这个房子。她在一外企的市场部。“
“哦。”我应一声,王宇说话还是这么啰嗦。
“定了房子我俩就赶到火车站取包,十几个人的队伍居然排了一下午,排到窗口一看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上海老娘们,她跟我们说上海话!我俩跟她说普通话她就跟听不懂似的,还他妈把脸拉得老长,我们把取货条塞进去,就听她嘴里嘟嘟囔囔地鬼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俩不知该怎么办她他妈还急了,做手势让我们让开。我他妈当时就火了,我一瞪眼就开始用陕西话骂她,哈,她当时就怕了,老老实实地给我们取了包,屁都没敢再放一个,哈哈!”
“我操,这不是贱的找骂吗。”
“是啊是啊,后来我算知道了,对付这种贱人你就不能跟她客气,否则她就非要欺负欺负你。现在我想起来,当时她骂我们的上海话是‘小赤佬’,就是‘农民’的意思。”
“呵呵,为啥叫‘赤佬’,难道是由国民党时期‘赤匪’一词来的?哈哈。”我心想别瞧不起农民,再难为农民小心被人家再次包围城市。
“哎,你想找啥工作?”王宇扭头问我。
“不知道,你刚来时都干过啥?”
“我操,我拉过广告,推销过玩具,你可能也得先干一阵这个,干推销最锻炼人了。”
后来的事情果然被王宇说中了,我知道很多刚毕业的傻学生都是这么过来的,所谓走入社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自己锻炼得不成人形。
我翻开那张《人才市场报》,果然招聘最多的就是“业务代表”、“销售专员”、“销售代表”,名称花样百出,就不说是“推销员”。而且王宇还真在里面发现了那家推销玩具的,他说让我明天打电话过去试试,还跟我介绍了推销玩具的工作流程:
“每天一早到公司去取货,最好是拿一个大点的包,千万不能用透明塑料袋,让保安看出是做推销的就进不去了。”
“进哪儿去?”
“写字楼啊,哪儿公司最多就去哪儿,坐电梯直接到最顶层,然后从楼梯一层一层走下来,见公司就进。有时候在大堂保安会拦住你,问你到哪家公司,你得提前看好大堂前头挂着的公司标牌,记住最顶层那家公司的名字,然后说到那家就行了。但再高档点的写字楼有可视对讲系统,保安会跟你说的那家公司核对,那就不好办了,我就被赶出来好几回。”
王宇说完经验之谈,长出了一口气,拿大茶缸子灌了几大口凉茶。
“真有人买玩具吗?”我越想这事越离谱。
“当然有啊,这是个概率问题,一般走10家总会有一家有意思的。推销最讲究说话,你千万不能进门就说自己是推销的,因为一般公司门上都写着谢绝推销。你要是能跟前台拉好关系那以后就好办了,前台一般都是女孩儿嘛,一般都喜欢毛绒玩具,如果她想买或是把同事都叫来看,那不就卖出去了?如果他们看中一种玩具要很多的话,你就登记下来第二天送过来。总之销售这工作最能磨练人了。”
“天,真是学问呐……”我心想还是不要做销售的好。
“简历要多投,但要有重点,你想几种职业方向,每种方向的简历都顺着他们的需要写就对了。一般投10份简历能有1份有回音就算不错了。”
“哦。”我应一声,我已经困得不行了。
这时,王宇呼呼地睡着了。

5

    第二天王宇拿出他的简历让我照着写一个,第一项就是联系方式,我没有联系方式。幸好王宇手里有个已经停机的旧传呼机,我赶紧拿到街上办了个新号码,一年的服务费是69元。
由于没有电脑我只写了一种简历,当然我也实在没什么好写的,自考英语大专的毕业证还没拿着呢。我在王宇的指导下到打字复印店里复印了10份简历,然后去邮局,不仅发给了招销售员的公司,我还投给了几家跟文字有关的单位,比如文员、房地产文案、报刊编辑什么的,一共投了6份。然后去路边的IC电话亭给那家玩具推销公司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女的,告诉我地址,让我下午去面试。
谁打电话就让谁去面试,IC卡金额只减少5毛钱,恐怕只有招推销员的才这么痛快,连星期六都给安排面试。但对面试我还是颇为好奇的,甚至还有点忐忑。我跟王宇进屋找出地图,他开始跟我详细指点行车路线,然后我拿着刚打印好的简历,出发了。
出门,步行15分钟到地铁站,两块钱的地铁票,上海体育馆站下车,再左拐右拐地终于到了,一楼,一个挺宽敞的大厅,墙边的椅子上坐着一排等候的人,足有20个,手里捧着各式的皮包,大热的天也都穿得很整齐。男的居多,年纪大的看起来有30多岁了,当然也可能是销售这工作太锻炼人了所以他们长得都偏老。
我走到前台,说我来面试的。

“毕业证带了吗?”
“哦,没带。”
“没带不能面试,回去拿吧。”

我的第一次面试就这样顺利结束了。

走出那栋楼,外面的阳光仍然很毒辣,地面都晒得软软的。我眯缝着眼睛由原路返回凌云新村,这次往返的成本是6块钱,到家我已经快虚脱了。王宇听着林志颖在看《上海一周》:
“咋样?”
“人家说没毕业证不行。”
“哦,我当时是拿咱学校的毕业证,上海都没听说过咱们学校,还真能蒙蒙事。”
“我没有咱学校毕业证啊。”
“做个假的吧。”
“做一个得好几百吧。”
“我在西安做过一个假的自考毕业证,才140,在上海没做过。”

我最终也没做假证,只是瞪眼看着大街小巷办证的电话号码越来越来越来越多。


6

当天晚上王宇带我去外滩。
在南京西路出了地铁口,好多人,好多立在大楼侧面的招牌,沿着步行街一直往东走,快到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招牌都点亮了,好多颜色的光混在一起,使劲烘托出更繁华的气氛。王宇指指马路对面,说那个就是和平饭店,我看着那座好像很古老的三角形楼,想问它跟周润发演的《和平饭店》是什么关系。
登上几层台阶,就看见黄浦江了。对岸有阳具一般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和更像勃起的阳具的金贸大厦,只是金贸大厦头上的很多尖刺让我觉得很奇异。
我们沿着护栏一直走,停在一根比较粗的栏杆前,我问王宇这就是许文强曾经站的地方吧。王宇哈哈一笑,指着江对岸的大型广告牌说:“我要是能做上那么一块广告牌这辈子就吃穿不愁了。”我看着那块牌子扶着护栏向江水的方向前倾,脑子里想到的不是许文强而是丁利,那感觉应该就叫壮志在我胸,左边的豪华游轮和右边的五星酒店都觉得如同我囊中之物一般,当时真觉得我能在这个城市惊天动地一把。可我的手一离开护栏这光亮立时就微弱了许多,现在我回想起来那应该叫做“穷人妄想症”才对。
不论如何,后来我再没有被那么硕大的野心光芒笼罩过,那是一种真正属于名利的光芒,是上海这个物质之城给初来者施下的一种魔咒,只要在这里生活就整日不得解脱,你看上海大马路上人人都行色匆匆浑浑噩噩魂不附体,却从没见谁因得到了满足而露出喜色。我可不是想说这是个令人着魔的地方,当然有很多女人不这么认为,那么,欢迎你来上海。

这个魔咒会在你离开后自然解除,你就觉得在上海是做了大梦一场。说的通俗一点,就像手淫一样,憋着,难受,突然释放,一片空白。
种桃种李种春风
不错啊,真实而幽默,有时间一定好好看看。
我不知什么是爱 往往是心中的空白
7

一大早王宇就上班去了,他乘车到单位要一个多小时,中间还得换一次车。我多躺了一会儿也睡不着,就又去翻报纸投简历,然后再去复印简历。出了邮局进网吧,4块一小时,机器这么破上网还这么贵!登记身份证,上一个小时。到51job赶紧添好简历,随便搜索一下见谁给谁发,不过其中一个叫“我爱培训网”的招聘启事给我留下了印象,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们这里没有老板,只有同事;我们这里没有壁垒森严的办公室,只有开阔的交流空间……如果你已经厌倦了经理的脸色和机械重复的工作,那么请加入我们,因为我们从事的是阳光下最神圣的行业——教育!……”

所有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可没想到“我爱培训网”给我打传呼了!一个挺好听的女声在电话里约我周三上午面试,又详细地告诉我地址。王宇晚上一进门我就赶忙宣布这个好消息,他问是做什么的啊,我说是做教育的,具体不清楚。他说去看看再说,别高兴太早。总之,第二天我又出发了。
原来是在中学教学楼里的一间办公室,推门一看只有三四张大桌子和一排椅子。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指指那排椅子让我坐下,又对中间桌子上一个满脸疙瘩的男人说:“顾老师,你来面试吧。”那个姓顾的男人正在打电话,一脸严肃地冲我扬了扬手。他打电话的姿势真是奇特,坐在凳子上猫着腰,手里捏着一个用透明胶缠了很多圈的古老手机,然后用连线的耳麦跟对方说话。
终于打完了,他摘下耳机捧着手机走过来,我才看清他的脸,戴一副金边眼睛,小分头,三十来岁,十几年跟青春痘的战争几乎使脸上的阵地全部失守,真是弹痕累累惨不忍睹。他说你好我姓顾叫顾勒,你叫我顾老师就行了。
顾老师的面试方法十分奇特,他说自己以前是某某师范大学的讲师,现在跟一个澳大利亚教授共同做高级人才培训。他先要给我讲个故事,他讲从前有个做木梳的想把梳子卖给和尚,于是就叫三个儿子带上梳子去和尚庙了。大儿子很快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说和尚都是秃头根本不需要梳子。过了一会儿二儿子回来了,他说他卖掉了一把梳子,因为他跟住持说这个东西可以用来切面条,可以提高厨房的工作效率,于是住持买了一把去试用。最后小儿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说他把梳子全卖出去了,并且明天还要去卖。父亲非常惊讶问他怎么办到的,小儿子说他找到方丈,说可以给这些木梳开光,然后做为佛宝送给来捐香火钱的女施主,方丈觉得是个好主意就都买下了。
当时我认为他讲了个关于骗钱要找一把手的故事,而现在我知道他讲的是个最初级的市场营销故事,其实也就算个贻笑大方的小戏法,如果他现在再跟我讲这故事我会告诉他那个父亲的想法根本就是错的,是定错了商品的目标客群。但当我发现用此等低劣戏法居然就能轻轻松松地办培训教育,不禁令我咋舌了。
做为交换他要求我也讲个故事给他听,我就讲了。从前有个小女孩先天智障,别人往他面前放一个五分钱和一个一毛钱,她总是捡那个五分的。于是有人问她你为什么不捡多的呢?小女孩说如果我捡那个一毛的你们就再也不会给我送钱了。故事的结论是,如果你认为别人愚蠢,往往是正在被别人愚弄。
顾老师居然没听过这个故事,如获至宝一般两眼放光哈哈大笑,现在我知道那是他在为又获得一项小戏法而窃喜。他叫来那个有些姿色的女人对我介绍说,这是左主任。然后说对我比较满意,但由于我没有工作经验,可以先在他这里试用一个月,如果我能拉到一笔业务的话就留我工作,但这个月是没有工资的。当时我傻呵呵地就答应下来了。
人在没的选择的时候总会傻掉,就跟同时有很多选择时一样。

8

无论如何,我开始上班了。虽然王宇说这不是办法,我说可是在其他简历没有回应之前我还是先积累点工作经验吧。可笑的是我那天还打电话告诉在学校上学的肖晓,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不过是个暂时没工钱的工作。
我第一天的工作是上网去搜索其他培训机构的课程设置和学费,并且统计出来。这一天我从左主任那儿知道了那个澳大利亚教授叫克朗索,但我一直没有见过他,事实上目前为止办公室里只有左主任和顾老师。中午自费吃盒饭,饭后顾老师说你得开始做业务了:
“给网上能查到的所有外企发邮件,给114能查到的所有外企打电话,推荐我们的培训课程。我们什么都能教,可以给星级酒店职员培训英语,可以给企业市场部人员培训营销,可以给管理人员培训高级经济管理。甚至还可以培训德语、日语、法语,只要我们到时雇两个老师就行。”
我当时真应该问他那还要哈佛大学干啥。
顾老师又教我电话销售技巧,但在开始之前他补充说明他讲解的这些经验可是很珍贵的,平时可都是要花钱来学的销售培训课程。我谦卑地应了声:
“哦。”
“要做电话销售首先要学会怎样绕过前台直接跟经理对话。比如你要尽量知道经理的姓名,至少要知道姓,这样你就可以直接让前台转进去。如果你不知道经理是谁,你说我找你们经理,前台一定会挡驾,问你是谁找他干啥,你要是说我是培训公司要给他推荐培训课程那就完了。你得说他跟我约好了要买一个培训,是给你们公司职员免费培训英语的,你想免费培训谁不乐意啊,就给你接进去了。”
我靠,真他妈经典,原来高级销售课程就是骗子特训。
“电话接进去以后你不能以一个销售员的口气跟他们经理说话,你得以一个资深培训顾问的口气,反正他在电话那边看不见你的样子,你得教育他,给他灌输培训的理念,如果他不是老板就告诉他给员工做培训是老板的义务,也是员工的一项福利;如果他对培训不感兴趣,但又不挂你的电话,那你就把电话交给我。”
“那是怎么回事?”我没明白。
顾老师瞪了我一眼:“这个时候明显是需要公关手段了嘛,就是他想要钱嘛。我们按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给他回扣就行了。”
天,原来行贿叫做公关手段,我真长知识了。
我应该说声谢谢顾老师,可我没说出口。
    直销大师欺尔维金后来跟我说:“任何一件事做到极致都是艺术。”这么说来伟大的骗子相当于伟大的艺术家,其特征是都具有超人的想象力和无限的创造力,且乐此不疲。
9

很显然我头三天的业务没什么进展,这一点从顾老师今天对我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于是他让左主任对我进行单独辅导,并对我下了死任务——这个月内必须谈下一个签约客户,否则辞退。
我向左主任总结自己工作失利的主要原因是无法获知对方经理的姓名,也不能有效地说服久经考验的前台小姐。总结之后我意识到我目前所从事的这一阳光下最神圣的职业——教育行业,实际上还是销售,只不过卖的是连我都看不见摸不着的课程。
左主任耐心地教导我:“你要向前台耐心地解释我们的培训优势,我们所有的课程都可以上门服务,到客户公司里去进行培训的。”
“哦。”我没好意思抬头看左主任诚恳的眼睛,我们这个所谓的优势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自己的教室。
左主任继续鼓励我说谈客户不能急,她刚来的头一个月也是最后一天才找到客户的。最后她说:“下午还有一批人来面试,顾老师的意思是主要招女的,你跟我一起接待一下。”说完便起身回桌,继续进行电话销售工作,没给我机会问为啥只要女的。
中午顾老师陪女朋友出去吃饭了,只剩下我和左主任在屋里等面试的,先进来两个男的,都是本科刚毕业,被左主任草草地打发走了。接着进来一个足有一米七三的美女,属于丰乳肥臀厚嘴唇的那种,穿一身黑色纱裙,戴个短边的红色凉帽,让我想到了妖冶那个词儿。掏出简历一看,居然还是个海归,俄罗斯回来的硕士学位。左主任详细问了几句,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就让她回去等消息了。海归美女昂首阔步地刚出门,顾老师就急火火地进来了,大瞪着眼睛冲向左主任,劈头就问:
“刚才出去那女的是来面试的?”
“是啊。”左主任被吓着了。
“你怎么没留下她呢?有电话吗?快点把人给我叫回来!”顾老师的嗓门更大了,满脸的疙瘩都在发光。
左主任打电话,没人接。顾老师怒容满面地开门就去追,过了好一会儿他满脸失落地回来了,脸上的疙瘩们也黯淡了下来。他跟左主任要过那美女的简历和电话看了又看,然后说接下来的面试由他主持。左主任满脸不屑,不再说话。
整个下午顾老师脸上的疙瘩们像信号灯一样在变化,当稍有姿色的姑娘进来,他们就集体肃立恨不得全部勃起;当相貌平平的姑娘进来,他们就顿失光彩根本不愿用正脸对人。于是第二天我有了一位年轻女同事小张,本地人,中专生,容貌不错,有销售经验,待遇也是一个月试用期,拉不到客户就没有工资。
有了新同事以后顾老师的心情也格外的好,那天中午奇热无比,顾老师还破天荒地买了个西瓜招待我们。可他没有切瓜刀,让我去买,在门口的小超市我买到一把九块钱的刀,这时我发现自己钱包里只有不到两百块钱了。回去切瓜,顾老师丝毫没有要给我报销的意思,我也没好意思跟他提。
    正像全球著名CEO、了不起的盖茨比大叔在《开公司就像蹬三轮》一书中说的:我们因为不好意思而丢掉的钱海了去了,而且连个水漂声都他妈没听见。

10

我跟小张一起开始拉业务,我负责搜集电话号码,由小张打电话,果然当接进经理室之后女业务员有很大优势,至少可以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以便继续联系。可没过几天顾老师说我们这种方法是人力浪费,对小张和颜悦色,对我就虎着脸指派了新的任务,叫我去做市场调研。
顾老师的市场调研策略是这样的:让我找到其他类似的培训学校或公司,假装客户咨询前去套取他们的课程设置和报价单。于是我不能继续呆在这有空调的屋里,而开始在上海烈日下的马路上奔走,并且车马费自负。
我终于联系到了一家做专业培训的咨询公司,在一个叫“嘉里中心”的楼里,顾老师让我自称是松江某企业的行政助理,到上海来找培训公司为他们培训新员工。临走时顾老师说,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我在地图上查了半天,换了两趟公交车来到了“嘉里中心”的楼下,好漂亮的一幢楼,那时我可不知道这叫甲A级写字楼,只觉得进到大堂里腿肚子有点打哆嗦不太会走路。这个楼有保安还有可视对讲系统,幸亏我不是来推销的,保安核对后就让我上去了。那家公司光前台小姐就有三个,她们让我坐在一旁的小会客室,就去找人接待我。不一会儿来了个胖胖的男人,衬衫领带一看就很值钱,他跟我握个手,递给我一张名片就开始上下打量我。还不等我开口他就开始问我公司的情况,公司地址在哪儿?主要经营什么?公司有多少人?想要培训哪些职员?不一会儿就问得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我说我是新来的对公司很多情况都不了解,然后赶紧跟他要咨询课程和报价,可他跟我要公司传真或地址,说给我发过去,我彻底傻了。我说我没带,他说那不好意思了,然后扭头走出了会客室,连再见也没说。我想商业间谍他一定见多了,但我这么业余的他恐怕还是头回见。
我灰溜溜地走出大楼往公交车站走,突然头顶一炸雷,大雨哗地就下来了,躲都没地儿躲,我就站在大马路上,三秒钟后全身湿透。我顶着雨又走了两步,雨点像黄豆似的打得浑身疼,我就跑到一棵树底下蹲着,雨水还是挡不住,雷也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我冻得浑身哆嗦。那感觉真是他妈糟透了!
大雨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雨也没有一点变小的意思。我一咬牙冲进雨里,拦住一辆出租车就钻了进去。桑塔纳里果然暖和许多,扫雨刷使劲地摇摆着,开了不一会儿雨变小了,这时我开始对着司机的计价器心惊肉跳。路过一个熟悉的路口,我说不是在这儿进去吗?司机说你不早说现在过不去了,一点不减速地继续向前。我问他为啥过不去,他说下个路口再大拐吧(上海话管左转叫大拐,右转叫小拐)。到了下一个路口,他说哎呀这里是禁止左转的我忘了,于是又到了下下个路口,他说哎呀这里怎么也是单行,于是又有了下下下个路口,终于大拐了。雨又大起来了,我就感觉大拐,再大拐,又大拐,幸好我认出一个路口,提前老远指着说:“从那儿进去!!”司机很不情愿地大拐了进去,停下来,我到了。三十二块!三十二块啊!我付了钱捂着干瘪的钱包又冲进雨里,我心里彻底冰凉了,我只剩下八十多块钱了。下车的时候司机还跟我说了声谢谢。
后来我看了民间小说家江民的《谁妨碍了我们致富》,他说:在同情与捐助方面我颇有见地,因为我看到的总是穷人在倾其所有地捐助富人,而富人的回报仅限于同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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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11

走进那间中学办公室,我发现只有小张一个人在,她说顾老师和左主任请客户吃饭,实际上是给人家送礼去了。我坐在墙边用力拧出衣服里的雨水,小张把空调关小,然后又递给我一条毛巾。我发现她心情不是很好:
“怎么了你,这两天客户没进展?”
“不好做啊,他们这么拉业务不对。我倒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是顾老师这人太色了。”
“哦?他骚扰你啦?”
“嗯,有时候左主任还在屋里呢他就对我拍拍肩,拉拉手什么的。这种人我倒是见的多了,不过我就想不通他女朋友那么漂亮怎么就跟了他了,你瞧他那一脸疙瘩,我看了就恶心。”
“哈哈,他真是色胆包天啊。”
“最过分的是昨天下班以后,他说请我吃饭,实际是拉我去见那个外教,叫什么来着?”
“克朗索。”
“哦对,是个大胖子,能有50多岁了吧,顾老师在餐桌上说的才恶心呢。他说什么克朗索教授现在还是单身,跟了他绝对不亏待我。还说什么以前他给外教拉过好几个女孩儿了,她们都挺高兴的。”
“我靠。”原来他招女业务员是为了拉皮条啊。
“后来我就不肯在桌上喝酒,也没给那老外好脸色。顾老师就把我拉到一旁说不就是开开腿的事儿吗,你又不是处女?你说他有多恶心!”小张越说越气。
“我操,这你都受得了?”
“唉,我就是不想跟他闹翻了,后来我扭头就走了,晚上他给我打电话道歉了,还说他特喜欢我。”
“哈哈,我的天哪。”我哭笑不得。
小张看看我,也苦笑一下:“他最好别再惹我,否则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的衣服干了,雨却还没有停,我跟小张打一把伞到公交车站,然后各自回家。

那场雨一晚上也没有停,第二天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我在公交车上看到很多地方都发河了,很多人被堵在巷子里出不来,有人做起了三轮车生意,三两人一趟地把他们拉到河对岸,每人每次5毛钱。我们这路公交还算顺利,我进门的时候只有左主任在,她说顾老师是骑摩托上班的,很可能被截住了。
快中午了顾老师才来,抱怨了一会儿天气,就问我昨天间谍行动的结果,我拿出仅有的那张名片,说别的都没问出来。他的脸沉得比这天气更糟糕。过了一会儿他就把我叫过去说:
“我觉得你还是不适合在这里工作,你这人不适合做业务。”
我看看他,点点头。
“你今天下午可以在这里上网找找其他工作,明天就不用来了。希望你能觉得在我这里这段时间学到了东西。”
我说了声谢谢。
顾老师出去时左主任过来安慰了我一下,说我已经算不错了,从来没有男的能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的。我呵呵笑了。
我跟小张道了个别,没等下班就走了,走到门外我想起在这里惟一得到的就是一牙免费的西瓜,突然又想起我那把西瓜刀还没拿呢,当时真有个念头冒出来,我进去拿上那把刀捅姓顾的两下。我肯定没那胆儿,我摇摇头,耷拉着脑袋离开了那所中学。
我就这样第一次被解雇了,两个多星期没有一分工钱,甚至雇佣关系都根本没有确定过,我连状告人家的机会都没有。

12

    我爸我妈在电视上看到了上海大街上发河的消息,晚上打王宇的手机找我,问淹着我们没有,我说没有没有我们这儿地势高,他们才放心地挂机了。
    王宇我俩挤在小厨房里煮方便面,王宇听我说完被炒经过开始抱怨:
    “早跟你说不能指望那里,你这星期都没寄简历吧,明天赶紧买份报纸多寄两份。明早万体馆还有个人才市场会,你准备两份简历咱俩一起去。”
    “好,好。”
        两包“康师傅”搀两包“福满多”煮了一大锅,泡沫翻上来了我赶紧关火。王宇我俩一人抱一大碗热气腾腾开吃,王宇又发感慨:
    “方便面真他妈好吃啊,有一次我们公司在商场门口搞路演,我是新人晚上就留我一人值班看东西,那还是春天晚上可冷了我又没吃饱,躺在路边长凳上被冻醒了好几回,当时我满脑子想的就是要能泡一碗方便面吃该多好,结果越想越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一直捱到第二天早上其他人来搭台,我又跟着忙活了一天。老板最他妈不是东西。”
    “那时候跟你一起来的那哥们在干啥?”
    “他一直就没找到合适工作,混了两三个月把钱都花没了,最后不得不跟他老爸求援,他一开始不想依靠他爸来着,他爸在深圳做生意,最后他投奔他爸去了,现在也算总经理啦,昨天还来电话了,听口气过得挺滋润。哎,你再给我讲讲女人吧。”
    “有啥好讲的,吃方便面的日子不要想女人,哈哈!”
    “哈哈,你说现在真没有乐意跟你同甘共苦一起奋斗的女人吗?”
    “我可没这么说,可能有吧,不过你还非要找漂亮的,那就难了。”
    “不行,我非要找个大美女做老婆。”说来说去他还是让我讲开女人了。
关于找个美女做老婆的事情王宇一直坚持至今,原因可能是他朴素地坚信即便蒙上脑袋也不会是都一样的。

    一直说到上床他还不肯放过我。
    “那你说我跟宋颖到底还有戏吗?”
    “我咋知道。要是你在她毕业前赚上几百万,把她拉到上海来,那肯定有戏。”我说完发现这话好像应该是说给我自己的。
    “我靠,说来说去还是钱。“他终于不问了,抽着烟不说话。
    “废话,没钱不一定没戏,但有钱一定有戏!不信你拿一百万站楼上,看哪个姑娘合适就拿钱砸她,保准一砸一倒,哈哈!”
    “可是到那时候不就没意思了,你知道她到底是喜欢你人还是喜欢你钱?”
    “我操,这年头你的钱就是你人的一部分,哪能分那么清楚?”我打了个呵欠。
    “嗯,此话也有道理。你困啦?”王宇把烟掐了。
“嗯,明天不还人才市场呢吗。”我翻身睡觉。

13

人才市场,门票五块,给了几张表格和一份招聘报纸。人才市场里的人才还真多,人才山人才海的,王宇我俩沿着招聘的摊位一步一步往前蠕动。我一心还是想做文职工作,虽然也不清楚文职具体都是做什么的,总之王宇给我指的招业务的地方我都没细看。
看到一个绿色招牌,写着招杂志编辑,我也没看清是啥杂志就走过去了。面前是一老一少一瘦一胖两个女的,我递过一份简历,年轻的胖女人看见我简历后突然眼睛一亮,然后微笑着上下打量我,又递过一张表格让我填写。我接过表格很激动地填完,胖女人热情地说我们会跟你联系的,你等消息吧。
我自信满满地跟王宇又接着逛,心想这五块钱真没白花。接下来我又投了一个交小孩学英语的,又看见一个招人力资源部职员的,也不管啥叫人力资源,又走上前去。刚坐下对面那个中年男人就乐了,说管人事都是一些婆婆妈妈的琐事,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女性来做。我连声抱歉起身离去。
最后在一个转角处看到一张桌子,背后的纸上写着招“信息采编”,我心想这也是杂志社报社一类的吧,于是递上简历,接待的人看也没看直接递给我一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让我下午一点过去面试,我一看表已经快12点了。
外面还在下毛毛雨,也顾不上吃饭了,王宇跟我说了乘车方法,我冒雨奔普陀区而去。

一个招待所似的办公楼,屋里面试的人还真不少,女秘书让我惊艳了,穿一条黑裙,眼睛清亮语音甜美,我当即立志就冲这女秘书也一定要通过面试。
轮到我了,女秘书把我带进对面房间,座上的男人黑黑瘦瘦有点自来卷,长得像广东人,笑容可掬的胡经理。他开始介绍情况,我才知道这里既不是杂志社也不是报社,而是一个从事Call Centre技术的公司,中文名叫呼叫中心。信息采编就是把全市各地各种公司的信息搜集起来进行统一整理,以备查询。我听得云里雾里过了好久才明白原来还是做业务的。只是我们这个业务不是卖什么东西,而是卖信息,我们呼叫中心的号码就是88114,胡经理介绍说我们是跟上海电信114台联办的,我们的号码也好记,就叫“拨拨114”。
看来胡经理对我很满意,已经跟我谈工资了。
“我们这儿的底薪是300,但提成很高,我们的总公司在北京,现在正在武汉、广州各地开分公司,上海就是其中一个。我们在北京做业务的每个月拿两三千一点问题没有,像我这种做的比较好的,最多一个月拿了一万多块,而且有经验以后还可以到外地当分公司经理,我做这个也就是一年的时间,现在就派出来做经理了。”
我想无论如何有300总比没有强,又有这么好的职业前景,就凭我的聪明劲儿赚两三千总没问题吧。
胡经理继续说:“愿意的话后天早上八点半来参加培训,由我和另一位同事主讲,培训大概需要三天。”
这么正规啊,还有职业培训。不过我听到培训两字还是有点后背发凉。不管怎样我总算是找到工作了,而且看起来还不错,又偷看了美女秘书两眼后我兴高采烈乘轻轨明珠线横穿上海城区回家,用时50分钟,票价3元。
找工作这件事,一人一句话概括:“就是跑,拼命地跑,跑得面无人色、头发直竖,以为要飘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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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14

当晚我打电话跟肖晓借了一千块钱,这几乎是她两个月的生活费了,我说等发了工资就还给她,事实上好像直到今天这钱还没还清。
我到家跟王宇讲了半天他也没听明白,我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等培训完了就明白了。王宇这阵子也累坏了,他说现在每月1600块刚够维持生活的,单位还有几个上海女人老排挤他,对老板也不太满意,看来他今天去人才市场后动了跳槽的念头,没想到这一跳就一发不可收了。
星期一,六点半钟,我跟王宇同时起床,他乘地铁我乘轻轨分道上班。
有几个同事已经到了,个个衬衫领带,我穿个半袖坐在一边感到很局促。突然我发现有个胖乎乎的长得很像上学时同宿舍的小胖,于是跟他打了个招呼,知道他是上海郊区崇明岛人,海运学院毕业的,叫吴杰。
秘书冬冬给十二个人都倒了杯水,培训开始。胡经理向大家介绍他的同事,此人横眉立目颊生横肉酷似土匪,对视一眼之际吓得我连他名字都没听清。土匪说他是从北京来刚下火车,也没什么准备。
“我就先给大家讲一下什么叫CCR技术,也就是Call Centre。”他说英语都是湖南味的。
他在白板上画了两个圈,“Call Centre在国内是刚刚兴起,但在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它已经是个非常普遍的技术了,很多大公司都有自己的呼叫中心,一套呼叫中心得花上千万美金,所以小的公司就需要租用呼叫中心服务,我们就是提供这样的服务。”
胡经理在一旁补充说:“我们的88114就是这样一个服务号码,我们把各个企业的信息和电话地址等等存到呼叫中心的电脑里,当有人打进电话询问关键词时接线员就能为他查询,这就叫做模糊查询。比如你要查上海哪儿有汽车修理厂,114查号台不能告诉你,就只能转到我们88114,然后我们的接线员就把查到的信息念给你听,你可以从中挑出离你最近的修理厂。现在我们正准备改成自动读取的,就是把信息先录制好,接线员就不用再读了。”
哇,这个听上去真的很有用,不过这个也不算什么高科技吧。
土匪继续讲:“现在有一些信息台也有这样的服务,但是要交信息费,我们这个号码不收取信息费,只算打市话,跟打114一样,三分钟五毛钱。”
“那大家怎么能知道我们的号码呢?”有人提问了。
“我们在北京火车站有广告牌,我们还有网站查询方式,另外我们还印刷了这样的手册。”土匪掏出一本小书,上面写着88114都市查询手册字样,“这是我们在北京做的手册,每年更新一次,以后上海的信息收集多了我们也会印这样的手册,这手册是在公共场所免费发放的。”
我越听越起劲了。
“你们的工作就是去搜集信息,我们的优势是任何行业都可以加盟我们的88114,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加入我们的Call Centre只需要很少的费用,我们就免费奉送网站查询,并把他们的信息写入查询手册。现在我们还有优惠政策,加盟一年是250元,平均每天不到一块钱,加盟两年还免费加送一年服务,加盟三年送两年,加盟五年送终身。也就是说500元可以享受三年服务,750元可以享受五年服务,1250元就可以终身加盟,以后再也不用付费了。”
哈,这手段不错。
胡经理又补充:“我们现在在上海114查号台有8个接线小姐,我手里这个就是加盟的协议书,一般交款后12小时内开通电话查询,24小时内开通网站查询。在我们北京公司可以半小时内进行试开通查询,但在上海目前还不行,但我们正在进行协商,相信不久就可以实现。”
今天的培训让我对此服务的前途充满信心。胡经理说明天进行业务培训。
现在我想起首富拖拉斯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不是我的语言多么蛊惑人心,而是你们乐于相信。”

15

第二天我也穿了件衬衫去上班,今天只来了10个人,培训仍由土匪主持。
土匪照旧是西装革履,但不管怎么看还是像土匪。但据胡经理讲,土匪的业务能力是非常优秀的。
“我们对不同行业要说不同的话,你去找饭店你要先看好他们的特色菜是什么,比如说你到粤菜馆去,进门可以说自己是上海电信的,反正我们是合作单位嘛,然后径直找到老板,跟老板说最近有很多客户打88114查询哪里有正宗的粤菜,所以我们主动找到了您的饭店,希望您能为广大市民提供这方面信息。他一定会问要多少钱,你告诉他费用很低,再说出我们现在的优惠政策,如果他同意加盟一年试一试那你就打电话回来,我们马上把加盟协议和发票给你送去,你这笔业务就算做成了。一年的服务费250元,你的业务提成就是50块,两年就是100,三年就是150,五年就是250块钱。所以你应该尽力用优惠政策引诱他们,让他们买更多的年限。”
算一算有20%的提成,我们都还比较满意。
“一旦你做餐饮做熟悉了,以后就好做了,比如你可以拿着这家粤菜馆的合同找到另外一家距离不远的,说你看他们已经加盟了,对方一定不肯落后,我们就告诉他如果他买更高的年限我们就可以把他的查询排名排在前面。”真是业务高手。
“那我们找不到老板怎么办?”
“老板一般都不是整天在公司里,所以你得先从黄页上找电话打过去预约,必须先在电话里把他说动,甚至可以直接跟他定下签约时间,然后带着合同和发票过去。一般打20个电话总会有一家有意向的。”
我在顾老师那里学来的电话销售课程这回派上用场了,不过等于土匪又重复培训了一遍,使我加深了印象。
当晚回家我跟王宇再次讲解,王宇终于明白了:
“哦,就是电话销售啊,咱学校有个口语尖兵队的,原来跟我一个宿舍现在也在上海,英语口语特好,就到南京西路那边的一家公司做电话销售,他们是组织各种会议,其实就是让各个公司的头目来公费旅游,比如什么经济专家讲坛、工商管理精英年会什么的,一开就是一星期,开会没几个小时,主要是吃喝玩乐,参加者每位最少也得2万块钱。那人就是往世界各地的大公司打电话,念一套写好的英文邀请词,跟拉赞助差不多。他们提成也很高,不过一星期也不一定能拉到一个人,但有时一拉就是一大串,而且他们的底薪就有1500。”
“居然还有这种公司,头回听说。我还知道咱们学校有几个学生在南京路上租了个小房间卖画,就是几十块钱从美院学生手里收来的国画和毛笔字,然后到街上用英语拉拢外国人到小房间里看画,跟老外一顿白活然后四五百块钱一幅地卖出去。我想这儿活儿可能女生比较好做吧,跟外国站街的比较像。”
“呵呵,我知道,里面还有我们97级的同学呢。为赚钱嘛,什么招儿都使上了,还天天得躲警察。”
我睡觉之前还在想,学好几句外语是多么重要啊。
16

我收到了肖晓的汇款,每天6块的车费和中午4、5块钱的盒饭又有了保障。同时还收到了我的自考大专毕业证。
第三天培训了,胡经理进来告诉大家今天的任务就是上街去收集信息,挨家挨户地走过去,今天下班以前每人必须带回10张以上的信息表,不要做假我们会抽查的。可以两人结组互相鼓励,今天采集的信息算试开通,他们如果有意向可以过两天再去签合同收费。
我跟吴杰结组而行。10个人兵分五路开始地毯式信息采编。我和吴杰先进了一家咖啡馆和一家饭馆都碰了一鼻子灰,我俩总结经验不能去太小的店,继续向前。又来到一家量具用品店,这次轮到我先开口说话:
“您好,我们是上海电信查询台的。”我猜这个带老花镜的老头儿可能是老板。
“哪儿?”老头退下眼睛抬眼打量我们。
“上海电信的。”吴杰重复说。
“找我干啥?”老头继续打量我们。
“哦,是这样,最近我们接到很多电话询问哪里可以买到测绘用品,我们希望可以登记您这里的信息。”
“哦?你们有名片吗?”
“我们是新来的,还没印名片呢。我们登记信息是免费的,您只需要填一下这个表就可以了。”为了达成10张表的任务我着重免费两个字。
“好吧,那把表留下我填好了给你们传真过去。”
我晕了,“啊,我们是新部门,还没买传真机呢。”
“什么?上海电信没有传真?那我填也不要填了。”老头儿做手势把我们轰了出来。
我和吴杰又总结教训,上海本地老头儿还是不要找的好。

在一家书店吴杰终于拿到了第一张信息表,接着我也在一个电脑培训班填成了一张。逐渐恢复了自信,我俩走向下一条街,却碰到了另外的队伍,是小四眼和小平头的队伍,他们说这条路他们已经走遍了。无奈我和吴杰只好向更远的方向进发,头顶烈日全凭脚力实在难熬。
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家新开张的攀岩俱乐部,我大踏步走进去,刚好年轻的男女老板都在,女老板把我们带到办公室,我们新奇地看着室内攀岩的场地,女老板又递上一杯冰水,让我们凉入心田却倍感温暖。
“我们是88114呼叫中心的,想登记你们这里的信息供市民查询,登记是免费的。”
“哦?好啊,一直不要钱是吗?”
“是。”只为拿表管不了那么多了。
男老板认真地填了表,还给我们发了名片。我们大口喝干了冰水,继续赶路。

中午找到一家三块五的盒饭,一荤一素吃的还不错。吃饭时吴杰说他是学信息工程的,我说那你为啥到这儿来了,他说他当时以为信息采编跟专业有关呢,我俩对视,开怀大笑。
走到下午五点,已经累的不行了,我手里七张表,他手里八张,硬着头皮回去交差,没想到其他人还没有我俩收集的多,胡经理并没责怪,将表格收上去后嘱咐大家明天继续努力。

    写到这里有人说我记忆力极好,其实不然,当时的烈日,当时的汗水,当时的耻辱,不几天就全都淡忘了,这种健忘是惊人的,它总是支持人们再一次走入辛苦和羞耻,并将抵抗力一次次提高,炼成百毒不侵。有人说生活最高境界是无聊,我说生活最高境界是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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