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连环晚会:这锅饺子怎么吃?
1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中国人的大年夜,大伙围坐一桌,一块吃顿饺子似乎是每个
家庭必不可少的节目。
即使是在南方一那些不吃饺子的地方,也会有相应的替代
材,譬如汤圆、八宝饭之类。
总之得有一顿年夜饭。
总之过年的中国人得吃一顿,吃了一顿的中国人才算过了这
个年。
吃成了一个仪式,意味着结束与开始,数千年如一日。
吃一种共同的东西,用吃的形式来体现一种凝聚力吗?
是否可以找到一种诗意的说法:饺子(或与此相应的年饭)
是过年的“心儿”?
2
曾几何时,在中国人的年里又增添了另一种饺子。
准确点说:这种饺子不是动嘴吃的,是用眼看的。
“你说的是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了?”一对!
“文化快餐”是个挺好的词儿,只是被某些肠胃功能特别发
达专嗜“文化大餐”的酸腐文人用成了贬义。套用这种说法,我
想说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是一顿“文化饺子”。
此处无褒贬,我只是在说这事儿。
大年三十的夜幕拉开了,一家老小围坐桌前,吃上一顿饺
子,然后打开电视,再看上一顿“饺子”,直到春天的钟被人敲
响……这个年便算过了。
此乃十多年来大多数中国家庭所过的正常之年。
近年流行电话拜年,把电话打到朋友处,问:“干吗呢?”
答:“看春节晚会呢。”差不多都是这样,这真是一个麻雀回巢浪
子还家的时刻。
想想吧,在一年里最看重的这一个夜晚,那么多国人在吃了
同一种食品之后盯着同一台晚会,同一种画面竟能吸引年龄不等
兴趣各异的老老少少诸色人等,这事儿该载入吉尼斯大全的,看
似荒诞但绝对真实。
3
饺子落肚,嘴便闲着了。茶余饭后,闲着的嘴便要说点儿什
么。
近年以来你所听到的越来越多的观众对春节晚会的说三道四
不过是吃客们对于饺子的品评议论。
这再正常不过了。每个人都希望把年过好,他们为这顿漫长
的饺子赔进去了四五个小时,便有权说点什么。
好或不好,无非是这两方面。近年说“不好”的人似乎多了
起来。有人便坐不住了,其实这很正常。
中央电视台在第二天(大年初一)的【午间半小时】中就公
布说,据统计对春节晚会表示满意者占百分之九十以上云云。这
种做法很小家子气,一个国家电视台何必这么虚呢。这不是一个
叫人想不明白的问题: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正襟危坐地把对一顿饺
子的评价填进【中国电视报】的那张表格的,尤其是那些觉得这
顿饺子不怎么样的人。
中央电视台也不必把春节晚会的工作人员端着盒饭的画面剪
辑成连续性的报道,这是为了表现其辛勤工作的精神吗,还是为
了让大伙觉着他们就是没有功劳至少也有苦劳?那些演员,那些
个腰缠万贯的“大腕儿”大概也是乐得吃这盒饭的,他们早已精
通“中央台磨刀,地方台宰人”的手段。至于中央台自己的人,
还是不要自吹为好,每个人的工作都有其自身的特点,这天晚上
因坚守岗位而不能回家团聚的人何止他们?比起那些默默无闻的
劳动者,在亿万人的眼皮底下弄了一台晚会,这也值得一吹吗,
而且还是自己吹?在某年的春节晚会结束之后,一位女导演在镜
头前哭得泣不成声,她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让我觉得
大可不必,通过她失控的表情我已读出了她未说出的港合词,那
一定是“我所付出的太多太多”或诸如此类,我若在场便知道怎
么劝她:“付出何所惧,想想你得到的吧!”
4
是吃客们对这顿饺子所定的期望值太高,使包饺子的人惊
了,因为感到了压力。
随着他们办好这台晚会的意识逐步增强,这台晚会便越发难
以办好了。
遥想当初,一切都那么容易:张明敏,一位来自香港的业余
歌手一曲【我的中国心】造成的全国性轰动;已经半老徐娘的奚
秀兰唱着【阿里山的姑娘】,搞得我们心波荡漾;马季、姜昆不
论段子如何,我一见你就笑;李谷一的气声一发,观众们便心里
踏实,那是“歌后”压阵;费翔肢体僵硬的舞姿,照样能博得像
是京剧剧场中的一声俗吆喝:“好!”
那便是春节晚会的当年,气氛好得不得了:什么本事没有的
黄阿原竟也敢登台亮嗓一亮其惨不忍听的嗓子,真是哪壶不开
提哪壶!而黄植诚、李大维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做了“一夜歌
星”的……
从无到有是容易的。
没有饺子吃的人突然吃到了饺子,那饺子便是好吃的,甭管
它包的是什么馅儿。
在当年,在那已逝的八十年代,只要每年能请到一两位二三
流的港台歌星,那晚会就算是成了。
那年头,中国大陆人所开的文化洋荤往往来自上述两地的同
胞,尤其是在春节晚会上。而中央电视台的这台晚会也便成了港
台明星在大陆一夜成名的黄金舞台。
那也是春节晚会的黄金时代。它之所以有过那样一个时代,
跟当时人们的见识有关。
尽管那时我年龄不大,可还清楚地记得一位不算太老的老头
听完张明敏【我的中国心】后痛哭流涕的样子,他感慨万端地
说:“没想到香港的青年竟是如此爱国!”一这话怎么说的,不
就是一首歌吗,谁又说过香港的青年不爱国了?记忆中的那个老
头仍在,多年以后我也总算整明白了:他来自那个把香港称为
“臭港”的蒙昧年代,一觉醒来后才会有如此感慨。也是在多年
以后,一次我在卡拉OK厅里想起了这位老头,当时有位喝高了
的青年正在唱【我的中国心】,我想要是那位老头在此又会如何
呢?怒斥那位醉醺醺的青年“不爱国”吗?
5
随着文化膨胀(有人酸溜溜地称其为“启蒙”)的八十年代
的结束,春节晚会也开始干净地走向纯娱乐。
它曾经戴着文化的面具给群众开眼,如今眼界大开觉悟提高
的群众在娱乐面前成了真正的上帝。所谓“娱乐”,就是你得让
我乐,你让我乐不起来,对不起!我就不买你的账。
与此相应的,春节晚会的扛鼎人物也由先前的港台歌星变成
了今日的大陆丑星,温柔的鸟语不再吃香了,代之以满嘴高粱花
子的东北腔以及唐山腔、京腔等等。广东语已被冯巩之流当成了
调侃“追星族”的武器,甚至江浙味儿的普通话也被巩汉林们普
及为专门用来塑造“小男人”的手段。
可以这么说,目前的春节晚会是靠赵本山、冯巩、陈佩斯几
位支撑着的,包括二流的郭达、蔡明、黄宏,也包括三流的巩汉
林、杨蕾、潘长江。春节晚会实际上已成了一台小品晚会,上述
这些人品位不高的“幽默”正对国人胃口。
所以,这些人的表现就决定着每年春节晚会的质量。拿今年
来说,除赵本山依旧稳定之外,冯巩应该明白不是他随便说什么
大伙都会乐的,陈佩斯在双杠上的几个滑稽动作是黔驴技穷的表
现,其他几位则更是表现平平。说白了,他们的表现好坏与否取
决于小品本身的质量,而小品既然也算一种创作,那就不是光凭
使劲就能弄好的。
或许对于小品演员在春节晚会上的表现不应该太过苛求,他
们大概早就被榨干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一些永不出彩儿的平庸
角色,却年年必要露脸的“闲人”:侯跃文已经快赶上当年的那
个黄阿原了,在他的相声再也不能逗人一乐之后,自以为能唱能
演地四处客串,他那歌喉至多是卡拉OK厅里的中下水平。侯跃
文如此拙劣的表演已经有辱侯门了,将其换掉,换成其兄如何?
“阎月明”这个名字,是因其平庸而被我记住了,这位以平庸见
长的相声演员,即使是在最平庸的群口相声里也能更显其平庸,
年年有他,年年如此,倒是混了个脸儿熟,也许平庸到了极致也
怕要一定水平吧?借左拉小说的名字,阎月明堪称春节晚会有史
以来的“最佳陪衬人”。
比侯跃文、阎月明者稍显体面的平庸者也是大有人在,他们
顶着一块“歌唱家”的牌子,便让一般观众丧失了鉴别力而不加
怀疑:彭丽媛把所有的歌都处理成山东(抑或河南)味儿的,甚
至【喜玛拉雅】一这首歌在朱哲琴的【阿姐鼓】面前显得不伦
不类,听了此歌,我真以为这座世上最高的山已从西藏漂移到了
中原。董文华永远年轻,她的歌也是千歌一嗓,不温不火,永远
的“十五的月亮”。阎维文、郁钧剑这类“军旅歌手”,据说在军
中颇受欢迎,我很怀疑这种说法的真实性,这类油头粉面、满身
奶油气再配以奶油嗓的歌手真能代表我军的形象而备受欢迎
吗?……
6
春节晚会不是艺术,但真要将其弄好,却着实需要一些艺术
的才能。
从赵安到张晓海,从这个大胡子被换成那个大胡子,春节晚
会并未有丝毫改观。毫无个性的中国电视导演已不能为春节晚会
提供一个新的想象空间。他们相互抄袭、自我模仿,将这台晚会
置于一个封闭的怪圈,恰似古老的周而复始的“年”。
中央台无人乎?
或者像【东方时空】、【焦点访谈】、【读书时间】中的那拨
人,像体育频道【足球之夜】那拨人—不论其年龄大小,而
是看其思维方式和想象空间的一拨真正意义上的“新人”,尚没
有进人文艺部并介入春节晚会这个节目?
需要不带圈子气味儿而且有真正艺术气质(这跟留不留大胡
子无关)的人加人到这包饺子的行列一一这才是这顿饺子的指
望。
而从另一方面,吃饺子的人也得调整自个儿的肠胃,既然随
着生活的改善,在我们大年三十的餐桌上,饺子已不是惟一可吃
的东西一更大程度上只作为过年的象征,那么它质量的好
坏一皮如何,馅如何,下锅后煮的情况又如何一就不是太重
要的。
今年的年,我有两位在电视机前度过的朋友号称他们“过得
不错”:A通过本城的有线台看了一夜奥斯卡获奖影片;B通过
体育频道回顾了世界杯有史以来五十个最精彩的入球。这两项审
美活动所带来的快感,大概都超过那台不怎么样的晚会吧?
这古老的年会越过越好的,因为中国人越过越会过了,因为
饺子已不再是惟一的。
注:春节将临,籍此应景之作,与网友共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