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不知不觉接近了西安的冬天,它比我家的冬天温暖的多,天上飘雪的时候地上还能看见绿草。我顺着主干道往下晃,正看见陈馨跟陶宇二号(就是那位长得酷似她梦中情人的机房老师)有说有笑地走上来,从我身边走过都没看着我。我不太惊奇,早就听她说过了,那老师叫吴辉,上了几堂微实课就熟了。那阵子任课老师或教工与女学生的花边新闻此伏彼起,甚至校警和食堂做饭的大师傅都搀和进来了。我只有干瞪眼冒汗的份儿了。
29
昨天提前毕业的(就是不打算再上大四而在大三毕业)洪广回宿舍探亲,我们倚靠在一起又聊起了师生恋的事儿,洪广边翻看我的小说边说:
“你真的开始写了!我高二时就想写一本,但一直没动。咱学校的事拿一两件就够写一本的。哎,你素材还不太够吧,我再给你说俩。那时我们一个口语老师,是个干导游的吧?”洪广扭头问刚从球场回来的付杰。
“啊,谁?就那个个儿不高染了个黄毛的那个?后来还骑摩托来上课,姓焦吧。”付杰浑身发光,因为他长又黑又壮,我们给他个外号叫“黑势力”。
“对,姓焦,性交,哈哈!”洪广使劲乐了一阵儿,“他泡了我们班一个青海的,沈娟你认识吗?”
“不认识,长得漂亮不?”我问。
“废话!不漂亮我能这么气愤吗?!”我们都乐了。
“后来他们租了个房子同居,就在外院对面。后来女孩儿退学了。”
“那她是自愿的不?”付杰又插进来。
“废话!不自愿那叫强奸。可是那姓焦的还同时找其他的,先开始是我兄弟的媳妇,我还偷着乐呢,后来居然要泡我媳妇!靠——”我们乐得前仰后合。
王鹏从上铺探出头来,“噢,我想起来了,那会儿那老师常到我们男生宿舍来住,问我们哪个女生好看然后他就去钓。”
“贼(陕西话,约等于操)!那不就是只淫虫吗。”我瞪大眼睛。
“是吊睛白额淫虫。”哈哈哈,付杰真他妈能扯。
王鹏又接着说不光是他,常干这事的还有教大语的方利君,南区的孙光。
“还有学历部的一个班主任,脸上长着一撮黑毛,小矮个。”付杰继续补充。
“一撮毛呀,我知道。把他们班一女生肚子搞大了,这事在女生里都传遍了。再跟你说个逗乐的,上次我们宿舍拿个红外线望远镜想到女生楼后偷窥,结果到了操场三望两望正望见俩人躲在最黑的小足球门那边,女的伸开双手伏在球网上,另一个背对我们正抱着啃,可他一转头我们才看出来,他也是个女的!!”洪广一脸兴奋。
“我一直以为她们的同性恋只是精神上的呢。”我低头沉思,最难写的就是同性恋。
“肉体上的抚慰也是必要的嘛。”洪广看过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在这里呆得久了,除了自负的傻瓜以外谁都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丝毫没有变态。
我又想起第一次到常家村去,那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南钟镇的小中巴经过村口总要再高喊两句“西联的!西联的走了!”。那里住着外院和师大的自考生,还有我们的同居同志,男男女女,老师和学生,有妇之夫和无知少女;那里二三十米就有一家性用品店,名称隐晦图片暴露的海报一层接一层,私人诊所门口的牌子上都有主营人流药流这一项,真是一条龙服务。走在狭窄的过道里你似乎总能嗅到欲望的味道。
30
我并不想家,可寒假我还是自然而然地回了家,家里有我那帮技校毕业的工人兄弟,跟他们在一块我总是才喝一点儿就醉得不行了。
那次我没跟肖晓一起走,你知道我那次没考期末试就奔回去看女友了。可我忘记了那个寒假我们有没有做爱,有没有来着?我只记得我送她一个小玻璃房子,一摇晃就有漫天的雪花飘下来……
31
我和肖晓一起返回了学校。寒冷的北方令人清醒,而一进西安我又堕入一片温润的浑浊。
王宇打电话叫我去开会,我和宋菲到的早,就坐在后排开聊:
“你跟宋颖真跟亲姐妹似的,就是长得不像。她是婉约派的,你是豪放派的。”
“讨厌。军训时我俩就是一班,中间休息的时候我觉得她蛮可爱的就过去打招呼,没想到居然是浙江老乡,再一介绍我们还都姓宋,当时激动得就差拥抱了。后来我俩一直在一块儿,但她不太爱说话,我对她也了解不多。不过最近她说跟王宇在一起总觉得压力很大,越来越没感觉了。”
“那王宇可惨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就怕女人说没感觉。
“哎,你女朋友怎么样了,今年有把握吗?”
“啊,还好还好。应该能考上吧。”我嘟囔着,“你呢?”她男朋友在浙江当兵,是她高中同学。这种两地隔离的爱情常使她疲惫不堪,于是我俩同命相怜经常打电话聊上个把小时。
宋菲沉默了一下说:“春节他们也没假,不过他到车站接的我,在杭州玩了一天。”
王宇和宋颖他们都来了,王宇早就打算我们自己出一份报纸,他已经在校领导间跑了很久,现在他开始付诸实施了: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没钱。院长不肯提供这笔钱,其实每期两三千张,成本不会超过500块钱。所以我们得去拉广告。但稿子和报纸定位更重要,咱们一起商量商量吧。”王宇还是说话像机关枪,充满激情,但我发觉他和宋颖之间好像不大对劲。
“先把稿子选出来,再定栏目吧。”彭肃表情严肃。
“冯刚,你和宋菲这周去西安跑跑广告,就去那些大商家,肯德基、中汇百货什么的。我已经做好了计划书,但还差一项市场调研。宋菲宋颖你俩到女生宿舍了解一下这几个化妆品品牌的占有率吧。”王宇把一张表递给宋菲,上面有小护士、雅芳什么的。这应该是宋菲的强项,听说她在宿舍推销过化妆品。
散会后我和王宇往宿舍走,我忍不住问他:
“你跟宋颖怎么回事?”
“唉,可能是我太忙了吧。我总觉得她应该能理解我不是个很浪漫的人,也能支持我的实干。可她还是年纪小又像我一样没经验,或者是我们两地的文化差异太大。我觉得她的自闭好不容易快被我打开了,可又快要关上了。”我看得出他的痛苦。他到宿舍门口告诉我,昨晚他哭了。
周末我和宋菲去跑广告,王宇说宋菲的调研表做得很不错。和她在西安东大街逛了一天,心情虽好可无功而返。他们大都听说过我们学校,从报纸电视上,但没人认为我们中的大群富家子弟周末下山的疯狂采购跟他们的经济效益有什么直接联系。回来见王宇我俩觉得很不好意思,王宇却说这在他意料之中,可彭肃满脸的失望。
32
没搞到钱但我们还是努力把报纸的清样做了出来,定位中规中矩,全是比较传统的作品,我们的习作也是纯净如娃哈哈。出清样的那个晚自习,王宇把我叫到操场上。他先说在土坡院部等了于院长三个多小时就为跟他谈上十分钟,而那老头儿显然对此没什么兴趣。然后王宇的眼睛突然暗淡了:
“我刚让宋菲给宋颖送去封信,约她今晚下自习在篮球场见。我一个礼拜没见她了,我打电话她也是冷冰冰的。我信上说如果你觉得我们还能继续就来赴约吧,不管来不来我都会在这儿等到黎明。”
我们走到单杠边,王宇说着宋颖冷冷的外表下有颗多么柔软敏感的心,说她水汪汪的眼睛总安静地注视着什么,听到新鲜事时会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小跳一下。他站到了篮球场上,看着冷冷的星星说:
“我来做个祈祷吧。我妈上次做完手术还没脱离危险期,我跪在医院走廊的地上跪了一夜,早上我妈就醒过来了。那年我才12岁。后来我就相信真诚可以感动上天。”
说完,他跪下了。跪在了球场的水泥地上,跪在了初春冷冷的晚风中,对着那轮低垂的月亮。我不觉也跪在了他的后边,双手交叉,低头默念。我为他祈祷,也为我自己。我看见他结实的臂膀在瑟瑟颤抖,我听见自己的脑际回荡着这些纯洁的名字,我在燃起希望之前,已然绝望。
几个下自习的人从场边走过,先是望着我俩嘀咕两句,然后嘻嘻哈哈地走过去了。
王宇慢慢站起来,让我先回去。我走到主干道上回头看他一眼,他背对着我,孤零零的。
第二天我见了王宇,宋颖最终也没有去,上天也解决不了感情问题。他一直等到凌晨四点,他说他想通了很多事情,虽然喜欢宋颖但他知道她不会是个合适的妻子。因为王宇不会是个经常守在家中的人,家对他将是港湾而不是终点。
而我也知道,上苍不再为真诚打动;我们,过去不知过去,现在失去现在,未来依然未来。
33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我发现陈馨的衣着也起了质的变化。政经课上她穿着牛筋裤、紧身毛衫坐在了我旁边。原来她身材相当不错,只是过去被宽松土气的衣服埋没了。她散开了她的马尾辫,剪成了正流行的长碎发;她的眼睛也是顾盼生辉,似有泉水流过。恋爱中的女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呦。
“哎,我那天上机时仔细看了看陶宇二号,相当帅嘛!”
“呵呵,别叫陶宇二号了,人家叫吴辉。”
“呦呦呵,我知道。”
“讨厌。你这次考计算机二级不?你要考我叫他帮你过。”
“算了吧,让我抄书我都找不着地方。Windows98都快过时了,咱们还考DOS呢,真他妈扯蛋!对了,你俩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讲噢。”
“嗨,不讲不讲。”我又被她的南方口音传染了。
“昨晚在河堤我把初吻给他了。”陈馨小脸绯红。
“噢?啥感觉呀?”我有点流氓成性,幸亏是兄妹之间。
“恩,怎么说呢,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蛮好的。”
“哈哈。喂,昨天看五区那儿贴处分把大姐开除了,说她偷东西,怎么回事呀!?”
“你还不知道?反正人都走了也不怕你知道了。她偷了谭玉的存折,取了500多块钱。我们查来查去只有大姐那天单独在宿舍呆过。后来保卫处把她叫去审问,半夜了才让两个女校警给架回来,说她已经承认了。晚上大姐一直哭,求我们替她去说情,看看能不能不开除她。我们就陪她去找管这事的一个姓刘的副处长,可他非要开除她,还一定要贴出来。大姐气急了扭头回来就收拾东西,临走时只求我们别让她家人知道这事儿,也别让她当兵的男朋友知道,然后就不知到哪儿去了。”
“真看不出来,大姐挺仗义的,不像那种人呀。”我一阵发懵。
后来半年也没有大姐的消息,直到有天听说那个刘处长在未县嫖娼挨抓了。不知是他开除的人太多了,还是夜总会里灯光太昏暗了,反正直到警察踢开门那一刻也没认出那个妓女就是大姐。
我能想象到那一幕,大姐赤裸地站在墙角,冷笑着和这位刘处长一起戴上寒光闪闪的手铐。大姐报仇了,大姐又失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