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颠覆还是捧场? 中国流行歌曲歌词的另一种解读
中国流行音乐发轫于20年代,畸形繁荣于30、40年代,在内地断裂于1949年,复兴于80年代。全面叙述它的发展是太大的题目,本文试图讨论的是它于80年代复兴后所经历的语词状态。
流行音乐在中国的命运是颇为悲惨的,无论是在30――40年代,还是它复兴后的80年代和90年代。无论在当年还是近20年,它一直就象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私生子混迹于中国大众文化阵营中。在当年,它诞生的环境在一开始似乎还符合着中国都市化的历史潮流,在上海这样一个“现代化”的城市中它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力,但很快,就因为抗日战争所导致的历史变化而显得十分浅薄和无奈,李香君――山口淑子――的成功更给它打上了耻辱的印迹。在80年代,它一开始也是以文化入侵和自由化产品的形象出现的。尽管到今天它早已登堂入室,成为上到国家庆典、下到百姓娱乐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点缀物,但它仍然是“妾身不分明”。它象一艘载不动许多愁的舟子飘飘荡荡,时而振臂一呼、响者云集,时而门可罗雀、自暴自弃。更要命的是,尽管它已经在大众文化生活中从舞台到洗手间无处不在,它仍然象一个无主的幽灵被人轻蔑并遗忘。无论是社会学界还是音乐学界对它至今基本上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虽然大众传媒上到处是所谓的“乐评”,一个流行音乐界特有的名词,其实质却不过是主要由传媒记者加上高级歌迷随心所欲的议论,大部分又不过是捧杀和骂杀而已。我们有研究港台武侠小说的教授,有研究电视文艺的学者,但似乎至今全国范围里也没有一位研究流行音乐的教授。这似乎已经很够说明它的身份了。
然而也许是对这种漠视的反动,流行音乐仰仗着它自身的特质和它借以生存的市场之手却顽强地生根发芽,向上生长。它很象《鹿鼎记》中的韦小宝,虽然知道自己有一个叫做“市场经济”的妈妈,却从来没有搞清自己到底有几个好爸爸。它可能卑下低微地在阴暗的角落里流着《悔恨的泪》,也常常豪气冲天地怒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它又象《天龙八部》里布袋和尚手中的布袋,什么东西都装得下,以至于到处蔓延,电视剧固然是“戏不够,歌来凑”,电台中它成为一切食之无味的节目所用的绿色芥麻,国家大典若没有些歌手去“亮出舌苔”,也让人觉得似乎“空空荡荡”。一些意见至今认为它是对正统文化的可怕颠覆,另一些意见却号称它是新时代的主旋律。不仅如此,它内部也是山头林立并且常常势不两立,而由于它具有最大的新闻效应,它自家的兄弟阋墙、姑嫂勃奚 还常常成为一时的热点,给世人添了不少茶余酒后的谈资,有时甚至还得请出大人物来摆平。当然,最令它生机无限的是它在市场经济加都市化的大潮中如鱼得水,虽然仍然是人微言轻,但已经隐隐然将一张拥有巨大潜能的无烟工业的蓝图悬挂在空中。它已经诱惑并仍在诱惑千千万万的少年献身于它,它已经并将继续提供巨大的就业机会,包括养活无数寄生于其上的闲人。
然而,更进一步的问题还在于它不仅是一种经济形式,一种娱乐形式,一种“文艺”形式,一种“大众文化”,而且是一种教育,一面镜子,一个可以煽动和制动心灵的能源。它对当代青少年的影响远远超乎于课堂和家庭的训诫之上;它反映社会心态虽然永远不会比社会学家深刻,却远比社会学家及时;它可能浅吟低唱,希图寂寞让自己“如此美丽”,却也能不胫而走,造成万众一心的歌潮。
我们不妨回顾一下近20年来的中国流行音乐的言语和语词,它摇摇滚滚的道路和踉踉跄跄的脚步能够提供的东西也许远过于我们能够分析的。
1980年,刚刚复刊不久的《北京晚报》举办了一场“新星音乐会”,成为当年重大的文化事件;同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歌曲》编辑部共同举办了“听众喜爱的十五首歌曲”评选,获奖的作品足以代表当时创作和欣赏的主流。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1978年及其后稍晚的时候,文学界已经以《伤痕》和《班主任》表明了一种新的创作态度,“星星画展”和朦胧诗派也已经如日中天,造成了巨大的文化冲击,但在歌曲创作领域,却没有出现同步取向,相反,十五首抒情歌曲是向50年代和60年代回归,无论是旋律还是歌词,温情脉脉用来形容十五首抒情歌曲是非常恰当的。或者说,这些歌曲所要颠覆的仅仅是对文革歌曲创作“高强硬响”,并没有更远的延伸,唯有的突破来自两首歌曲,一首是《乡恋》,一首是《军港之夜》。
这两首歌非常有趣,乡恋的歌词即使在当年也属于无可挑剔的,引发激烈攻击的是作曲家张丕基运用了探戈舞曲的节奏和李谷一运用了气声唱法;而《军港之夜》则在曲调上没有可挑剔的,苏小明的歌声虽然“通俗”,但并不过分。问题出现在“让我们的水兵好好睡觉”这句歌词上。“什么军港之夜,明明是妓女等大兵”这一针见血的批评虽然不曾见诸白纸黑字,相信不少人还音犹在耳。用理性的话说就是:我们的战士怎么可能“好好睡觉”而不去站岗放哨呢?
这两首歌在当时引发了一阵激烈的争论,甚至发展到了近乎于批判的地步。但毕竟形势不同了,包括一些老作曲家和老理论家都站出来为作者、歌手和作品辩护。何况更严重的问题来自海外,这就是“小邓”――邓丽君时代的来临。
作为30、40年代中国流行音乐演唱风格的集大成者,邓丽君宣布了一个流行音乐旧时代的终结,而年轻的台湾音乐人叶佳修、罗大佑、侯德健等人正在以“校园民谣”宣布着一个流行音乐新时代的开始。然而,在传播上,尽管校园民谣也风靡一时,却只是因其语言风格向30年代诗歌的回归和音乐上的清新、纯朴而在内地获得认同,罗大佑、侯德健等人早期作品传达出来的批判精神却不曾在社会层面上得到注意。邓丽君则以她出色的演唱和作品中非常中国化的传统浪漫主义――混合着三言二拍中才子佳人式的浪漫和30年代新文化运动中的感伤主义浪漫――而风靡全国,她的作品成为中国一代中年词曲作家和青少年词曲作家模仿的范本。随着她的歌曲及港台和日本电视剧的大量引进,现代流行音乐中最浅薄也最迷人的一面征服了中国听众,她的《甜蜜蜜》、《小城故事》以及重新填词的日本歌曲《北国之春》是最典型的代表。尤其是后者,几乎是任何一个先接触了邓丽君版本的听众都无法接受日本的原版或中国的美声版本。
同一时期影响巨大的港台歌手还有刘文正、凤飞飞、徐小凤和蔡琴。然而他们的大部分作品都同样属于过去的年代。真正对中国人有影响的则是电视剧《霍元甲》和《陈真》的主题歌:《万里长城永不倒》、《孩子,这是你的家》。这两首歌中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尤其是后者与1984年春节晚会上张明敏带来的《我的中国心》合流,形成了流行歌曲主旋律化的潮流,获得了极为广泛的认同,并出色地呼应着当时由北大、清华大学生喊出的口号: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振兴中华。而在内地,只有谷建芬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与此相呼应。
这种体现在流行音乐中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混合在一起,并同时隐藏着某种由“中国功夫打败外国大力士”所代表的阿Q精神:“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象染病?”然而,它非常精确地反映出了华人世界自强自立、特别是内地大众为“小康”奋斗的心理需求。 |